还有一个土匪头目,躲在匪兵后方,就在不远处抬枪瞄准。
楚天舒手指动了一下,眉头微皱。
明知是画,他刚才也产生一个想要一巴掌先把那土匪头子轰死的念头。
但,这只是画。
楚天舒定下心神,再去看其他画面。
月黑风高,一大群战士正做着手势,在山林间穿行潜伏,靠近山顶上灯火通明的寨子。
渡口的几艘小船上站着仓皇的人影,有人已经被扣在岸边,整箱的古董铜器翻倒在地,枪口喷出了火舌。
招牌模糊的药厂里,梳着大背头的男人,悠闲地看着楼下成群结队的干瘦工人,伸手指着工人中领头的那个。
被推倒的民房废墟里面,有残破的肢体暴露在外,哭喊的人跪在旁边,却还有一把刀,劈断了挖掘机后方的那辆汽车。
看到这里的时候,楚天舒在恍然中回顾之前的几幅画。
果然,那个持刀劈断汽车的中年人,在之前的画面中都有出现过,只是更年轻。
藏在药厂边角处的青年,端着枪背着刀的年轻战士,村庄里抱着小孩逃跑的泥脚少年。
那似乎正是冯建华年轻的样子。
中年人之后,还有好多幅画。
在快艇爆炸的背景中,江边的战场被照亮,他在掷出长刀。
在拥挤的绿皮火车里面,他掐死了一个手上拿着匕首,抱着小孩的女人……
最后的几幅画,描绘的却好像是同一个事件。
那是在一座大商城里面,到处都是被打碎的橱窗玻璃,从半空崩断的彩带。
天空中飞舞着成群的蝙蝠,僵尸般的身影,在扑向训练有素的战士们。
战士们三五成群,奋不顾身,旁边各有一些不穿制服,拿着冷兵器,甚至捧着念珠,拿着木剑的人们。
他们面对的敌人,火力不比战士们弱,而且到处都有妖异的阴气。
商城的各个角落里面,幼小的骸骨搭成祭坛,祭坛上盘坐着戴墨镜的瞎子。
怀孕的尸体被埋在水泥桩中,右爪如同青色猿掌的怪人,伸手插进了水泥桩。
“这都是我当年的一些经历,人老了之后,不是睡觉,就是胡思乱想。”
“想到某些印象特别深的事情,身边却找不到可以纪念的东西,就动了自己画下来的想法。”
冯建华挂完了最后一幅画,倒退了几步,拍了拍手,环顾四周。
“画很多,但我画的时候,动用杀气最浓,心思最专的,也就是面前这些了。”
楚天舒没有答话。
冯建华笑道:“咱们刚认识,想必你也没有心思听老头子讲古,但至少,你要把这些画都仔细看看,稍后我激发杀气……”
楚天舒忽而指向一幅画,问道:“那是谁?”
冯建华目光投去,伸出手指按在画上。
“你说这个?”
那是商城的外侧,一群伤兵正在做紧急处理。
楚天舒指的是担架旁边的一人。
冯建华回忆了一会儿:“这个是我们当时的队医,叫楚国栋,很有干劲的一个小伙子。咦?”
校长想到什么,看向楚天舒,“都姓楚,该不会是你亲戚吧?”
楚天舒盯着那个场景,笑了笑。
“连名字也一样,那多半是我爷爷。”
冯建华有点意外:“原来你家传的通灵人,传的是鬼门巫医。”
“也对,当初捣毁这些鬼市的大战里面,江淮大区但凡是有点胆气,有点名气的,基本都参与进去了。”
冯建华看向画布,声音低沉。
“可惜,有很多人是以该被砍死的身份掺和进去的。”
楚天舒好奇道:“我爷爷讲这些事情,都是简略带过,校长能给我多讲讲吗?”
冯建华迟疑道:“啊,我虽然对你爷爷挺有印象的,但也不是特别熟。”
“未必要围绕我爷爷身上发生的,我也想知道,他当年见证的那些人和事。”
楚天舒诚恳道,“就说说鬼市的大战吧。”
冯建华与他对视几秒,笑了起来。
“行,虽说是做生意,但你乐意听,我就讲一讲。”
冯建华看着那些画布,以楚爷爷的位置为起点,向外讲述。
“要说你爷爷当时见证了什么,他肯定对这个拿酒葫芦的家伙,印象很深。”
“明明比我们很多人更随便,但他是当时的官方代表,后来还成了特捕司的元老。”
“京华一醉别知己,这家伙后来去了京城坐镇,好些年不联络了,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变得稳重起来。”
“这是莫家三兄弟,三人默契无比,功力精湛,当时冲得最猛,很多人都对他们印象深刻。”
“还有这些主持鬼市的邪道头子……”
冯建华每说出一段,手指所在的地方,就换一块场景。
随着老校长的脚步缓缓移动,画布上的场景,被他一块一块的讲述过去。
楚天舒静静的听着,仿佛画纸上的一个个人,都鲜活了起来。
冯建华的这些画上,虽然都有他自己。
但并不是只有他自己和敌人。
乃至于在好些画面中,他都不是主要人物。
但是那些由不同的人物汇集起来的杀气,就以冯建华的成长为一条脉络,贯穿了一幅又一幅画面。
楚天舒听着听着,又从第一幅画依次的看过来。
老校长在落笔的时候,画出不同的人物,心中的情绪肯定也不一样。
但最后形成的杀气,竟会是如此的纯粹。
那种杀气,不能说是越来越强盛,越来越浓烈。
而应该说是越来越……光明么?
不是成瞎子那样苍凉到低颓,也不是海东来那样孤傲奢华,不在乎名声好坏。
这种光明的杀气,带着一种曾有同心有同德,故而百折不挠的顽强。
更因如此得来不易,有一种珍惜自爱。
冯建华已经讲完那几块有关鬼市的画布上,能够承载的东西。
他也在余韵之中沉默良久。
楚天舒轻声自语:“为什么杀气也会光明?”
为什么在这样浩荡光明,并且取得胜利的杀伐后,爷爷却颓然自苦?
仅因为爷爷自己不是最出风头的那批人吗,那顶多是有点遗憾吧?
“杀气也会光明。”
冯建华重复着这几个字,哈哈笑道,“大约是因为,我们这些提刀拿枪的人,真的已经做成了很多很多事。”
“创造了很多比以前更好的东西。”
“那是深深扎根在现实的事业,坦然在太阳底下,让阳光都变得更美丽,为什么不能光明?”
窗外的雪光照在这个老人脸上。
楚天舒看着他的脸,从他慷慨激昂的话语中,却看到了一抹苍然。
“可惜,若我们的杀气真是纯然光明,凭这些画,就可以破去你的杂念,也不需要靠这些秘香蜡烛和镜子来增添光色了。”
冯建华叹道,“你待会儿就会感受到,我们的杀气中,依然有灰暗无力的那部分。”
“纵然我们曾有最宝贵的同心和决心,不惜冲撞许多事,还是有那么多晦暗,是我们这辈子多半……肯定……绝对!”
“绝对杀不完的!”
冯建华笑着说,“甚至于,有时候,明明做过了的事,就像没做过一样。”
楚天舒眼睫一抬,看向画布中的年轻医者。
所以,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吗?
爷爷,其实世上做不完的事情那么多,何必为自己揽上多大的理想呢?
你们这些人呐,何妨……
“但是老子不服啊。”
冯建华吐出这几个字,大手一挥。
淡青色的内力如一股气流冲刷出去,却刚柔并济。
镜面前方那堆蜡烛,通通弹上半空,坠落下来,完好的摆成了一个别致的图案。
随即,青气回流般一擦而过。
噗呲呲的火苗声中,所有蜡烛都被点燃。
楚天舒目光投向那边,赫然发现,蜡烛的火光倒映在镜面之中。
正好是一个“杀”字!!
“只要老子还没死,就还要杀下去,不然的话,这些画布都会嫌我给他们丢脸。”
冯建华大步走向门口,双手拉开木门。
“小楚,你看看,如果我不在这里,这里现在的杀气,够不够助你练功?”
寒风涌入,墙上的画布都抖动起来,风一直吹到南墙边,虽然弱了许多,仍然把所有蜡烛都吹得闪烁明灭。
楚天舒看着镜子里面明暗不休的杀字,不禁横移一步,挡在了大门和镜子中间。
他想保留那个火热的文字。
杀气中的灰暗无力,似乎也被蜡烛火光驱散。
楚天舒无奈的笑起来,闭了闭眼,又豁然睁开。
“足够了。”
你们做得够多了,杀不完也不该怪你们,只能怪现实,而且……
这不是还有我们吗?
这可也是我们的世界!
(本章完)
本站域名为douyinxs.com 。请牢记。